不过最难受的是解手不便。闷罐车外国民党的飞机轰炸和扫射,车子不间断地前行,我们憋不住尿,都快哭了。后来实在没办法了,朱猗把自己的盆拿过来给大家解手。就听“哗”的一声,总算是解放了。这时我突然想起来了,尖声叫道:“哎呀,这是指导员的脸盆呀。”指导员忙摆摆手说:“没关系,没关系,挨个来。”
后来车停了半天,停下的地方没有站台,车厢离地面还挺高的。倘若下去了列车开走了会被甩下,也没有人通知我们是否可以下车。这时有个人把车门开了个缝,让我们透透气,听说可以下车,我们高兴坏了。那时天已经快亮了,终于可以下车活动活动了。
恰巧飞机投炸弹把不远处的一条水管子炸坏了,“哗啦哗啦”地直漏水。“那边有水,咱们快下去洗洗脸。”我高兴地建议道。大家大眼瞪小眼,瞬间车厢里响起了清脆的笑声。因为闷罐车里面灰土很多,长时间靠在车上,蹭到了脸上、衣服上,我们一个个像泥猴子似的,成了大花脸。象征性地拍打下身上的灰土,我们跳下车跑到水管前,胡乱用水洗洗脸,遂一路小跑回到车上,等待出发。
进驻吉林市时正值半夜。5月的东北早晚还很凉,我们都光着脚丫,上身棉袄、下身单裤,还得背着行李。下车后指导员就不跟着我们了,队伍里大孩子少,小同志多,孩子们都很天真可爱。我没有亲人,把他们看作自己的兄弟姐妹,他们对我亦很好。我统管这一队童子军,那时组织纪律很严,虽然费心,但他们都很听话。队里的气氛也很好,凡行军时,大孩子都主动帮小孩子背东西,减轻小孩子身上的负担。
领路的人是四野部队的解放军战士,那人走在队伍最前面,不远处解放军围起来保护着我们。但我们仍很害怕,每两个人牵手排好队,悄声前进着。我前后左右地张望,生怕有危险。那时吉林的形势很险恶,市里不只建有高高的碉堡,还有地堡,要提防暗藏的国民党打黑枪。
大队先进驻吉林市,住在电影院里,我们则被带到电影院斜对面的一间空屋子里,那是个正经的二层小楼。国民党逃跑前曾住在这里,床还在,上面还铺有草,只是玻璃都碎掉了。男孩子住在楼下,女孩子住在楼上,每个班都由班长负责。上楼前我发现地板上有一条大缝,因担心有炸弹之类的爆炸物,便壮着胆子掀开地板皮,一把雪亮的刺刀映入眼帘。当时我整个人都吓傻了,小心翼翼地拿出刺刀,又仔细排查了屋子里潜藏的危险物,才把刺刀交予门口站岗的四野部队的解放军。
我们毕竟是孩子,也走累了,铺好了行李很快便进入了梦乡。一觉醒来看到大队的人出现在斜对面的电影院,我们兴奋极了,大同志们一见我们也高兴地喊道:“哎呀,小鬼们来喽!”我们把行李抱到大队那里,一直和大同志们在一起,等着任务的到来。
写标语
有天早晨起来吃过早饭,周正拎着个装满白灰的大桶径自走了,我看见了喊住他,问道:“周正,你干什么去呀?”
他一扭头,看见我在身后,随即说:“走,跟我去。”
“干什么呀?”
“咱们写字去。写打倒蒋介石,解放全中国。”
我听到这句话,感觉世界都亮了起来,于是就跟着他帮忙去了。
他在墙上写标语,我拎着桶,走着走着上了一座桥,桥下亮白的水花让我想起了在太阳岛的那些日子。
“这儿叫什么?”问题脱口而出。
“松花江。”
这条河也叫松花江?我们哈尔滨有松花江,难道这里也有一条松花江吗?可是大同志是不会乱说的。带着一脑子疑问,我回到大队后对伙伴们说:“今天我跟周正一起去写标语,发现有一条松花江,离咱们这儿很近。”
每路过一个地方,大队都会在当地招生。这时候还没招生,我们早晨组织练功,除了读报、写大字外,彻底空闲了。实在没事做,我叫上了几个人,动员大家去河里洗澡。
我们胆子也真大,兴冲冲地逞一时之快,谁知道下河没多久飞机就来了,吓得我们直往桥底下钻,手忙脚乱地穿上衣服准备回去。这太危险了,幸亏飞机没扫射,也没扔炸弹,否则我们都有可能葬身大河。回去的时候还不能说,说了就犯错误了,这是违反纪律的。我们几个私下做了深刻的检查,自我检讨,总结教训。
这时候我们与大队分开了,指导员朱猗也回来了。住处总是在换,我们又搬到了一个画报社。相比之下,唯有生活在按部就班地持续着。
喝泥鳅
一个多月过去了,任务来了。我们把吉林市所有学校的歌咏队都组织起来,唱《黄河大合唱》。招生工作也步入了正轨,以前是招收苦孩子,但现在对长相等身体素质都有所要求了,变得更加规范。
那天我们吃过午饭后照常回住处午睡,睡意正浓时,嘹亮清脆的歌声飘入房间,瞬间撼动了大家,我们纷纷爬起来嘀咕:“哪儿唱的?”我想起来指导员们在招生考试,就往考场方向一指,果然那里站着两个孩子,长得很漂亮,嗓子那叫一个亮。后来这两个孩子都被录取了,一个叫胡慧光,另一个叫李若君。胡慧光的母亲刚去世,李若君家则因孩子太多负担不起遂参军。
招生结束后,我们前往同在吉林市的李红光支队慰问。李红光是杨靖宇的东北抗联战友,同时也是朝鲜族的将军。当年金日成在中国打游击的时候,李红光在游击队里也担任主要职务。后来他率领了一支解放军的部队,即李红光支队,整个部队的特别之处在于战士们都是朝鲜族的兄弟。
我们到了军队里,睡的是大通铺,与战士们一同吃饭。朝鲜族的人能吃辣,煮高粱米饭和苞米米查子时,搁点咸盐调味,但辣椒才是最主要的调味料。我们吃不习惯,吃不饱也不能说。每天除了写大字外,我们轮流为战士们唱歌跳舞,因而白天空闲时间多得很。屋里跳蚤很多,即使战士们撒了石灰,仍然于事无补。早上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抓跳蚤,大家身上被咬得又痒又痛,为此我们更不愿意待在屋里了。
住所后面不远处有一条小河,河水浅又清,小时候在农村与母亲生活过,我对田园风光有着与众不同的感情。从旷野上吹来的风拂过面颊,心头的阴霾一扫而空,整个人清爽起来。我高兴极了,遂拉上大家去河边洗衣服。
我把男孩子安排在拐弯处,“你们在那边洗,我们看不见,洗衣服、洗澡、洗头、洗脸都可以,你们也别过来。”
女孩子们在拐弯处的另一边,河里面有小泥鳅游来游去。我记得大人们说喝泥鳅能败火,这样好的东西得来全不费工夫,权当改善伙食了。于是,我带头捧起河水喝泥鳅。况且都是小泥鳅,有的人胆子小,我动员道:“没事儿,喝。”
她们都听我的,也学着我的样子喝泥鳅。衣服晾干了,我们穿好后回到了军队。到了下午不得了了,好几个女孩子发烧了。当时负责我们队的队长叫沈贤,他急坏了,忙问我:“怎么搞的?怎么好几个发烧的?”
我只好说:“我上午领他们到河里喝鱼去了。”
“谁让你干的?”他火冒三丈,语气都强硬起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