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舞动的鹃花--马丽娟回忆录 第4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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家里由于继父经常不回来,母亲管我管得松些,我也解放多了。我家挨着大河,透过清澈的河水就能清楚地看到五颜六色的小石头,甚至连石头上的纹路都清晰可辨。我喜欢捡石头玩儿,更喜欢在河里洗头、洗脸、洗脚。玩了一天回来后,母亲凑上前来一闻,会疑惑地嘀咕:“怎么这么腥呢?”我背过脸偷偷地笑,看来母亲不知道河水比较腥的秘密。

老马家的菜地离我家也挺近,我们总去偷黄瓜吃。种菜、看菜的是个老人,连我们跑到黄瓜架下都看不见,哪里看得住啊。有了这些活动,我比在城市的时候开朗了许多,感觉童年生活也不再单调了。

如今,我仍特别怀念那段在农村的生活,可以说我彻底放松了、自由了。放猪的猪倌儿年岁与我相仿,他是个苦孩子,但特别勤劳,能一个人把十几头猪放到野外去,再把猪一只不少地圈回来。平时他总哼唱小曲,有本事带回一些令人想不到的“战利品”,比如说鸟蛋。我知道自己身体弱,虽羡慕他,但也只是静静地看着。

有一次他蹲在一旁烧猪食,烧完后在原地挖了一个坑,并在里面埋了好多土豆。烧猪食剩下的火余温较高,没过多久,土豆的香味就钻进了我的鼻子。小孩子嘴馋,我想吃,就和他套近乎。

我说:“你吃的那是什么?给我点儿尝尝。”

他打量了我一眼,笑着说:“这个特别好吃。”

土豆熟了,他扒拉出一个黑了吧唧的土豆给我。我一口咬上去,弄了个满嘴黑,但黑色表皮下黄灿灿的土豆真的可口极了,以至于这么多年过去了,我依然忘不掉那个味道。

我俩一块儿吃,嘴边、牙齿都是黑的,俩人大眼瞪小眼,随即笑开了花。那之后我俩熟络了起来,他烧好吃的就喊我。

有一次吃完了东西我问他:“你怎么不上学啊?”

他没看我,只是平静地说:“我们家没有钱,供不起。”

我也没说话,心里酸酸地有些难受。尽管我的家境并不宽裕,但至少还供得起我上学。这样看来,我还是挺幸福的。

搬家,洪水

我们在老马家一共住了两年多。继父很辛苦,因为家远不常回来,而我上学也不方便。不过大多是因为我那次犯病时的死里逃生,母亲坚定了换房的想法。继父同意后,全家人又频繁地搬家。最开始搬的地方并不理想,离学校还是远,因而没住多久我们又搬家了。后来搬到了学校的东边,孰料没过多久又不满意了,只好再搬。前前后后折腾了三四次,我们每次住的时间都不长。

其中有个地方我觉得比较理想。那里有五间房子,紧挨着学校。房子仍是草房,但高大一些。我们与另一家人一起住三间房,一家一间半。我只知道我们的邻居是教师,至于住在另外两间房的邻居,因为院子是隔开的,彼此几乎没有来往,自然也不晓得是个什么人家了。

因为邻居是个教师,起初母亲还挺高兴。不承想那人的大儿子是个疯子,那家人整天打他。母亲和我胆子特别小,那个疯子没事总和母亲套近乎,我母亲一做饭他就围在跟前叽里呱啦地说个不停,可谁也听不懂他说了些什么,反而还常把母亲吓一大跳。后来那疯子的母亲见他那样,一把拽过去就打两个耳光,可越打他越变本加厉。到后来,几乎没有一天不挨打。

时间一长,我们娘俩害怕得受不了了,母亲神色忧郁地说:“这可要命了,咱们离开吧。”无奈,我们只好再次搬家,后来搬家的房子差了很多。屋子虽然也挺大,但比原来那个房子矮一截,又黑又暗。不过这里距离继父上班的地方近了,只有一条马路之隔。我上学也不远,还按照原来的路线走。失火那年我因一场大病耽误了一段时间,不过后来还是插了班,那时已经快五年级了。

生活中意外不断,搬到新家以后赶上六月六发大水。房子前后都是河,大水就漫了过来。外面大雨瓢泼,“哗哗”的雨声遮盖了周围的一切声音。过去我们管大的方形火柴叫“洋火”,母亲说:“快拿洋火儿把灯点着。”我把火柴递给她,结果半天也划不着,我只好下床去,只听“噗通”一声,整个人跌进了水里。我“哇”地哭起来,母亲连忙问:“怎么了?”我边哭边说:“地上都是水。”

终于母亲点着了灯,撩开帘子一看,院子里的东西全被大水冲走了,家中地面完全被水淹没了,鞋都飘起来了,连土炕里都灌进了水,难怪炕上那么凉。天亮了我们才看出来房子被水泡得都有些歪斜了,土房子在水里泡久了可是会坍塌的,为了避免发生危险,需要用木头顶实,固定间架结构。家里没有吃的,也找不到火,放眼望去一片汪洋,真是“叫天天不应,叫地地不灵”。

几天后水退了,但家彻底被毁了,满地都是烂泥巴。遭灾的时候家家挨饿,要饭的队伍排成了长龙。那时发的是救济粮,一吃发现原来是辣的,按说发霉后应该是有毒的,可饿急了也没办法,我们只好找人把救济粮磨成面,摊成“锅出溜”。锅出溜和贴饼子差不多,锅底放一点水,里面放些菜,舀一勺子面糊贴在锅边上,一会儿就熟了,拿出来就那么干啃。后来,我学会了摊锅出溜。

原先家中自己围了一个小院子,大水一来全被冲毁了。好在水灾过了一个多月就有人帮忙把院子重新围了起来。

那是宾县发生的最大一次水灾,我永远忘不了。

母亲去世

继父不经常回家,家里的情况也不管不问,可能他回来只是为了给母亲钱。吃的统归母亲管,家中粮食以高粱米、大米查子为主。时至今日,买玉米粒的场景仍浮现在我眼前。通常买一大袋子后还得找人给磨成大米查子,我们整天吃高粱米饭和大米查子。虽然说吃得不好,但所幸没有断顿。闹水灾的那段日子,恐怕是我们最惨、最难挨的时候。

家中失火、闹水灾,两次继父都不在场。家里出了那样大的事情,他好像无所谓似的。

1946年3月9日,李兆麟将军被刺,学校组织我们去哈尔滨声讨,想不到,我的母亲也在那一天永远地离开了我。

学校离哈尔滨很远,我们一大早就得在学校集合,有免费的车送大家到那里。那时候我也不知道从哪来的勇气,没和母亲说这件事。临走前我问她:“还有什么吃的吗?我想拿点儿。”

“你干嘛?”母亲头疼,坐在那儿,连声音都没了精神。

我回答道:“学校有事儿,可能让我们出去。”

她翻了半天,好像找到了一块饼,递给我以后只是坐着不说话,也没问我什么时候回来。我真后悔当时没问一句“你怎么了?”否则,母亲的病或许能及早医治。

大学生们在兆麟公园里演讲,我们年纪小,也听不太懂,就一头雾水地一味跟着大部队行进,只见四周人山人海,他们还发传单。小孩子好奇心强,我们几个人商量着去看看李兆麟将军被刺的屋子——那座离街很近的二层小楼,不过都被封上了,门外站了好多警卫。围着小楼转了半天,我们几个也参不透个中真相。因为大家都走散了,我们就在来时下车的地方等着。到了吃晚饭的时候,回宾县的车一来,我们挤上去回了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