说来也怪,别的老师都住在校外,只有张老师一个人住在学校后院。我找他谈了参军的想法,一开始他不同意,毕竟一个女孩子没有家人的许可便做出这种决定,他可能也有顾虑。无奈之下,我只能将家中遭遇和盘托出。最后我哽咽着说:“我妈妈去世了,我现在没有依靠,想参加教咱们唱歌跳舞扭秧歌的东北文工二团。”老师一脸沉默,最后才缓缓地说:“那好吧。”
他提笔写了一封介绍信,带着我去办公室盖章。我当时叫马淑田,他转头对我说了句:“你得改名字。”
“为什么?”难道参军还要改名字?
“现在你要走向光明,走向幸福,‘丽’和‘娟’是美好的意思,其中每一个字都代表着美好。”
我现在的名字就是这样来的,介绍信上写的亦是这三个字——马丽娟。
单枪匹马闯二团
打听到东北二团住在解放前的旧县政府大院,我一路小跑着去了。大院在北门里,我穿过整个东西大街才到达目的地。县政府后面紧挨着监狱,旁边就是体育场,旧政府大门两边都有站岗的。
也不知从哪冒出的一股闯劲儿,我这个又瘦又小的13岁小女孩,拿着介绍信闯进了屋子。
“小孩儿,你找谁呀?”
“我想参加你们团。”
话音刚落,走出来两个我应该叫叔叔的人。其中一个问我:“你干嘛?想参加我们团?”我点点头。两个人很亲切地说:“进来吧,孩子。”我就跟着进了里屋。他们当时看上去年岁较大,一个叫沈贤,一个叫李兆承。如今,两个人早就去世了,他们都是延安的老干部。
他们很热情,我没见过这样的人,母亲也教导我不要随便和生人打交道,但不知为何我并不害怕他们,甚至我还想着他们的年岁与我的继父相仿,有种微妙的情愫环绕在我们之间,现在想来应该称之为亲近感。
“孩子你要参加什么?”他们是南方人,有点儿口音,见我的信是学校老师亲笔写的,又盖了章,又问道:“原来你是学校的学生,还有介绍信呢,那你的父母同意吗?”
我只好再次向其诉说家中变迁,尽管时过多日,每每提及这段伤心事,眼泪还是不自觉地顺着脸颊淌了出来。“我现在没有地方去了。”一想到自己孤苦伶仃一人,我哭得愈发伤心了。
见我伤心,他们安慰我说:“孩子,你慢慢说。那你参加这个团,知道这是干什么的吗?”
“我看过你们的演出,你们演出的时候我看到也有小孩儿,不是唱歌跳舞吗?我在学校是校歌咏队的。”我抹抹眼泪,一脸严肃地说道。
“那你唱首歌吧,你会唱什么?”
“我会唱《解放区的天》。”
当时学校里都唱这首歌,我抱着一定要进二团的决心大声地唱,忘情地唱,站起来拼命地喊。一曲下来,他们又发问了:“你还会什么?”
“我还会你们教的大秧歌。”
“你扭一遍。”
东北的女孩子本不会上街扭秧歌,解放了,社会风气开放了。他们来宣传,我们才都学会了。
表演完了他们还挺吃惊,“哎呦,你会扭我们的秧歌?”
我说道:“都是你们到我们学校教的,就是两个叔叔去教的。”
他俩当着我的面商量,过了一会儿转过身来,笑眯眯地说:“那好吧,收下你,你回去拿行李吧。”
我高兴坏了,冲他们行个礼,母亲教育过我以礼待人。这时一个女的走了进来,她个子高高的,一眼瞧上去感觉就像是我的母亲,但我的母亲不高。一瞬间我愣住了,呆呆地看着她。她挺幽默地说:“哎呦,又来一个小鬼呀。”怎么管我叫鬼呀?我心里琢磨着,但也不敢说。
听了我的事情后,她走过来轻轻地抱着我,“孩子,你别难过。没事儿,别哭,你来到这儿就像到家一样,让你回去拿行李你就去吧,下午就来吧。”一个简单的拥抱,一句温柔的安慰,击中了我心底最柔软的地方。
又见继父
出了大院,我一抬头,迎上了有些刺眼的阳光。沐浴在明媚的阳光里,我感受着光明,一丝惆怅却在心底游走。我不知道行李在哪里,怎样和二姥姥告别。一路上我都在琢磨着,走着走着,来到了二姥姥家所在的大院,还是先找她商量一下为好。我进了院子,二姥姥正在屋外干活。
“二姥啊,你过来,我有件事儿跟你说,我今天报名参军了。”
“啊?你参什么军啊?一个女孩子,又那么小,你会打枪吗?那是要上前线的,哪有小孩儿参军的?”她一听这话,情绪顿时激动起来。
“不是打枪的,是唱歌跳舞的,我报名了,他们让我回来拿行李。”我慌忙解释着。
“那不行,你在我这儿走了,回头你爸爸管我要人怎么办?我不敢放你走,那你得跟你爸爸说,你爸爸同意才行。”二姥姥的语气特别坚决。
我一听这话,低着头哭起来了。继父搬走了,我不知道他在哪里,甚至不知道母亲去世没多久他就结婚了。他不找我,很明显是不想要我这个女儿了。当天也不知道二姥姥托谁给二姥爷捎信,二姥爷通过关系又把我继父带了回来,这时候都快吃午饭了。继父表情严肃,二姥爷坐那儿不吱声,二姥姥坐在旁边炕上,也不说话。我低着头,不敢看任何人。
最后还是继父先开的口:“听说你要走?”又补上一句:“你上哪儿呀?”
“我参军。”
“参什么军呀?”
“不是拿枪的,是唱歌跳舞的。”
“那不行,你在我这儿走了,我的名声怎么办?你妈妈去世了,让周围认识的人怎么说我?你妈妈死了我就不要你了?把你轰出去了?”
可事实上他已经不管我了,只是“脸面往哪儿搁”罢了。
我一直都比较怕继父,不过经孙三娘好心提醒,好些事情我也都明白了。我鼓起了很大的勇气,坚定地说:“不行,我一定要走。”
我不抬头,屋子里静悄悄地,我和大人们一直僵持着,一颗心悬到了嗓子眼儿。
二姥爷叹了口气,率先打破了这诡谲的气氛。最后我二姥爷说:“孩子要走就让她走吧,这也是个出路。”
“孩子要走就让她走吧,她要什么东西就给她。”二姥姥附和道。
继父听后遂对我说:“那你回家拿吧。”
可这个所谓的“家”究竟在何处?我一片茫然。继父与我说了去的路:先到西门外,顺着壕沟走会发现一条街,和别人打听一下就知道了,但凡看到两排房子就到了。在城里我不害怕,宾县只有两条长街,一条东西向、一条南北向,都是商业街,我走得很熟。南门我也去过,可对这西门外却是完全生疏。西门外人烟稀少,我还得沿着壕沟走,大气都不敢出。路过一家院子时有个老头问我:“孩子你找谁呀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