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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的崎岖之路--石崎回忆录 第2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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回到家里,我养母和同学问我为什么会挨打,我实话实说,从此我特别仇恨日本人。

在日寇快要垮台的那两年,他们把我们东北丰富的物产搜刮殆尽,弄得民不聊生。别说吃大米、白面的是“经济犯[②]”,就是玉米面、高粱米也不再供应,配给的只是豆腐渣和混合面[③]。

很多人都吃树皮野菜,一到夏天(东北春寒,到5月榆、桃树才开花,已经是立夏了),百姓纷纷抢着去揪榆钱,将榆钱和着混合面一起煮着吃。一到冬天,松花江封冻结冰,我们就偷着过江去农家买一点玉米面回来,艰难地维持着生命。

有一年冬天,我和小朋友搭伴去江北买玉米面,回来的时候,刚上堤就被巡逻的伪警察看见了,那时是不能随便买粮食的,我俩见到警察立刻吓得说不出话来,又冻又怕,直哆嗦。警察喊道:“跟我走!”就把我们带到不远处的一个木板屋前,推我俩进了屋。

屋里已有十来个人或站着或蹲着,里面很黑,没有窗户,空荡荡地,四壁是木板墙,只能从那木板墙的接缝中,透出一点微弱的光线。里面什么东西都没有,但有一股难闻的气味,可能有人在屋里大小便。我们又惊又怕,不知道警察到底要干什么,既无处诉说也不能询问,只好忍着等待处罚。

也不知过了多久,警察来没收了我们的粮食,才把我们从黑木板屋赶了出来。外面,天已经漆黑,我俩又饿又冷,赶快往家走。到了家里,惊恐的心才慢慢安定下来。

可是为了活命,我不得不再次铤而走险。

在一个特别寒冷的日子,我又到江北买了点粮食。我走的那条路上没有一个行人,只听见寒风无情的呼啸声,原野上的东西和树木全被寒流冻住了,只有街道两旁的木电线杆发出簌簌的巨响。我从农家买了10斤玉米面,走在冻透的、滑溜溜的江面上,常常因为这沉重的玉米面而被滑倒,可我还得爬起来继续前行。

又到了堤岸,我提心吊胆地爬上岸想探望一下,不料,真又碰上了一个警察,我害怕得不敢向前走。真是想不到,这次我很幸运地遇见了一个好心人,那个警察朝我喊:“快走吧。”我还在担心,没有反应过来,站在原地不敢动,他又对我说:“还不快回家?”我听到这句话,撒腿就往前跑。我后面还跟着一个男人,他也没被警察拦截。那男人追上来后,和我并排走在路上,一个劲儿感谢我:“因为看你是个小姑娘,警察才放了你,我因此也沾了光,否则真得倒霉呢。”他为了感谢我,一定要帮我背粮食,并且一直背到我们分手为止。

不管生活多么艰难困苦,我还是继续努力挣扎着。我和许多其他穷孩子不一样的地方是我喜欢读书,没有退学。帮家里干活,都是在我上学前、放学后或是假期里做的。

但是在不得已的情况下,为了生活,我也逃学。上学是“三天打鱼,两天晒网”式的,所以我不是个好学生,在课堂上常常是“一问三不知”,考试成绩也不及格。我们班有个教日语的老师,打学生打得很厉害。我就挨过他100下板子。可我哪有时间温习功课和做作业啊!并且我对日语也不感兴趣,自然就得常挨教鞭或板子了。

苦难的童年经历

在班上,有的同学对我也不友好,有人曾在黑板上画了一个人像,写上我的名字,说我是我姐的私生子。因为养母的年龄大,大家都知道她已经不能再生育,所以同学嘲笑我:“那是你姥姥,你姐姐才是你妈。”弄得我特别难堪。那时大家对私生子是很鄙视的。

总之,无论在家里还是在社会上、学校里,受训斥、挨打就成了我的家常便饭。我生活在社会的最底层,居住在贫民区里,感受到的是人间的贫困、残酷和无情,没有一点温暖。我对一切人都有意见,这就使我形成了孤僻、忧郁、多愁善感的性格,对人也冷酷无情。

同时,家庭生活贫困,让我小小年纪就必须挑起生活的重担。为了生存,我必须苦苦挣扎,否则只能挨饿受冻而死。不过,我对这种生活早已习以为常,也正因为如此,生活磨砺出我顽强不屈的精神。

尽管我年龄尚小,孤僻、忧郁、多愁善感的性格对我的影响还不是特别明显,长大成人之后,环境的变化也使我的性格有所改变,但是年少时的特性还会常常流露出来,这恐怕是从小就在我的内心里打下了深深的烙印。

在我的记忆里,没有人对我说过我们都是中国人,日本鬼子是侵略者,可能大人们不敢在小孩子面前说这些话,另外,主要是我的生活圈子很小,我养母是个老太太,她不懂什么国家大事。

我亲眼看到穷凶极恶的日本兵在大街上挥刀动武,耀武扬威,骑着“电驴子”(摩托车)横冲直撞,到百姓家里乱抓劳工。我特别仇恨日本人,也远远地躲着他们。有一次,我在一条街的树上看到挂着两颗人头,听说是被日本人杀害的,可能是共产党。我对国家大事一点也不懂,当时也不知道去关心,只是从此以后,我再也不敢走那条路了。

1945年8月15日,一个特别令人振奋的日子——东北光复了。日本鬼子已经战败,被中国人民彻底打败了。我才知道,从此我们不再当亡国奴,不再受日本鬼子的欺压了。

我的家乡哈尔滨,先由苏联红军解放,后来听说来了几个国民党接收大员,这些都只是道听途说罢了。传闻接收大员就是原来的日本鬼子的汉奸摇身一变的,局势依然很乱,根本没啥变化。那时这里的很多群众都存在着盲目的观念,认为蒋介石是中国领袖,对共产党解放区并不了解,还有人散布过谣言。因为我年纪小,对这些事当时什么也没多想过,也因为还得照老样过我们的穷日子。

1946年中国人民解放军进驻哈尔滨

很快,由中国共产党领导的民主联军进驻了哈尔滨,工作队就开始工作了。他们调查群众成分,访贫问苦,宣传党的政策,并在我们居住的这一带召开了斗争大会。会上他们发动群众控诉了罪大恶极的汉奸、伪警察的罪行,也控诉了日本鬼子委托的配给店老板盘剥老百姓的罪恶。

我去参加了这个大会。听到工作队代表发言控诉的内容,我自己对此都有切身的感受,所以特别拥护他们,但对他们讲的一些革命道理还不大清楚。斗争会结束后,工作队没收了配给店的货物,并且分给了穷苦老百姓,我们家也分到了胜利果实:十来斤粮食、酱油、咸菜疙瘩。在那个时候,能够不花一分钱白白得到这些食品,我们心里是非常感激的。

紧接着,“贫民会”成立了,我们家被划为一等贫民,因为我家只有一老一小,家里没有劳动力,住的房子又摇摇欲坠。后来,又给我家分了一间房子,也是白给的。这房子在松花江边的炮队街,原是日本人住的两排二层楼房。我家分到二层的一间房屋,里面还有一些日本人没拿走的东西。

在“贫民会”里,我养母参加了合作社,给区里纺线。工作队的干部深入群众,也常常来了解情况,从此我开始和他们有了接触。我觉得他们很亲切,特别愿意接近他们。不久,工作队的同志指定我当了贫民会儿童团的副团长。儿童团团长姓郭,是我小学时的同学。我还担任了妇女识字班的小老师。每次一开会,大家就欢迎我们唱歌,我们就开口一起唱“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,解放区的人民好喜欢,民主政府爱人民啊,共产党的恩情说不完”,这歌词正好淋漓尽致地表达了我的心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