看到陌生的父亲,我会面向他做一个标准的敬礼姿势,父亲只是平静地说:“见过你周叔叔。”此时,我才发现原来周副主席早已半躺在一张木质躺椅上,正在与父亲商谈些什么,我即刻立正敬礼,并称呼他为“周叔叔”。父亲没有给我继续说下去的机会,公事般地告诉我:“有事情找你母亲去说。”我低着头的说:“是!”,然后转身走出办公室,一切都是如此的“程式化”,每每此时,那陌生的熟悉感都会纠结于心。
三个警卫员
因为要时常通过警卫员才可以与父亲接触,我便自然地与这些警卫员很熟悉。第一个要提到的是位名叫白福泉(原名王建中)的人。那时父亲在前线的战地动员委员会担任组织部长的职务,正值国共合作的时期,所以对警卫员也可以称呼他为副官,但在父亲的队伍里,还是习惯叫警卫员。白福泉对父亲很是忠诚,记得有一次父亲被日本人包围,情况十分危急,此时白福泉似双眼冒火般瞪着杀气腾腾的敌人,一个劲地把父亲挡在身后,掩护着他突出包围圈,嘴里还不时地喊着:“首长,你就跟着我走!”他丝毫不顾及个人的安危。后来父亲他们安全撤回延安后,便把他安排在财政厅的仓库担任负责人的职务,不过他也会经常来看看我们兄妹,后来随着战局的发展他又走上了抗日前线。
父亲回到延安在财政厅工作后,身边的警卫员便换了一个叫做李遂山的人,他年纪不大,后来与那时照顾我们的王成秀结了婚。平时家里有什么事情都会先找到他来帮忙,这样家中也多了个帮手,我们几个孩子也与他们夫妻也很是熟悉,像是自己家人一般。李遂山就这样一直跟着父亲,直到搬往北平。
母亲在延安时担任边区的妇女生产合作社的主任,为了方便附近的人买东西,合作社开了一个门市部,位置就在父亲办公地方的附近。母亲的单位为了方便我们上学读书,特意在此腾出了两间窑洞给我们居住,这样我们上学校的路就近多了,大概走两三里地就可以到学校了。后来因为学习条件的要求,我们几个孩子便转到延安的完全小学去学习。一直到1945年日本战败投降,父亲带着部队到张家口,后辗转到北平,身边的警卫员一直是由李遂山来担任的。
因为母亲的职务原因,组织上也给她派了一个随身的警卫员,名叫薛武贤,他在生活上给我们几个孩子的照顾更多一些,这多半是母亲常与我们在一起的缘故。比如学校放假后一般我们几个孩子会集中到边区的政府大院,在偌大的窑洞里,他负责照顾我们的衣食住行,为我们生火做饭。有一次我们兄弟六个人在寒冷的窑洞里睡觉,当时他怕我们在夜里受凉,就用木炭生起火,屋子里顿时就暖和许多,等到过了会儿他悄悄过来看看熟睡的我们,脸色瞬间就变了样子,我们几个孩子显然是一氧化碳中毒了,他马上把屋里的窗户打开,并叫人来把我们抬了出去。后来,薛武贤保护母亲率领的家属小分队去了张家口。
所以说,我们当时与这些警卫员的关系,比父母还要亲近些。在战火的年代,大家如家人般一样,彼此温暖,彼此鼓劲。
我的童年
1933年我出生在日本东京,此时正值父母在日本避难。次年父亲带着我们回到天津,我和两个哥哥被安排在北平地下党的联络站,然后因为“西安事变”的缘故,父亲到西安协助周恩来副主席处理统战方面的事务,我们也随着父母去了西安。之后,工作渐渐地繁重起来,他们便没有什么时间来照顾我们了,所以在西安的这段时间,是由外祖母全权代劳照顾我们兄妹六人,直到1938年,在父母的安排下,我们才跟随外祖母一起到了陕甘宁边区。当时小小的我跟着父母去了一个地方又一个地方,直到我6岁的时候才来到白家坪的外祖母家。
1942年,兄弟六人与外祖母王爱贞(中间)在延安
(前排左起:南新平、南新翔、南新燕;后排左起:、南新旭、南新宇、南新宙)
在这期间我们家还上演了一场祖母与外祖母的“争夺大战”。我们兄弟五人最初跟着外祖母到西安时,祖母也从山西老家来到了这里,此时父母也不在身边,外祖母打算带我们去革命根据地延安生活,祖母却希望我们去当时还是军阀阎锡山统治的老家——山西,与她一起生活。那时如果回到老家,可能供不起家里这么多孩子上学,此外回家只能面临种地的命运。我记得有一天晚上,祖母过来动员我们几个孩子:“咱们明天要回到山西老家去,回去以后咱们一家人在一起,日子还能过得很好。”那时我们兄弟五个人睡在一间屋子里,祖母当时在每个人的床边放上了一包水果糖,这就是在告诉我们,跟着她日子可以过得很好。外祖母自家有一个表弟,而我们则有一个表哥,平时都称呼他们为表姥爷和表哥。然后他们也进到屋子里来,对着我们悄悄地说道:“谁也不许吃这个糖。”当时我们很小也听话,兄弟几个人都没有动。
睡到半夜后,表姥爷和表哥就悄悄地把我们一个个拍醒了,我记得那时院里有一垛(duǒ)矮墙,他们是一个驮一个地把我们送到墙的另外一边去。然后带着我们来到了西安城内的一个公园里躲了起来。此时祖母已经把去山西老家的票定好了,随时可以带我们去山西生活,所以表姥爷只有等祖母走了以后再定夺。
我们兄弟几个在外面站了一上午,又困又饿,这时突然从公园外面开进来一辆小轿车,有人从车里面扔出来一袋食物,里面有烧饼、麻花之类的,当时我们几个还犯着糊涂,只见车子“啪”的一声关上门就开走了。我们不顾三七二十一,很快就把那一大袋子食物“消灭”光了,吃饱后不断地去打听家里的消息,直到黄昏时分,表姥爷才传来消息:“你们回去吧,祖母已经走了。”这时我们几个才恍然大悟,经历的一切都是有预谋的,为的就是让祖母不能够把我们带回山西老家。
其实,外祖母和表姥爷这么做也是父母事先作出的安排。当时因为“西安事变”促成了国共第二次合作,全国形成了抗日民族统一战线,父母还在前线,外祖母想要把我们几个孩子通过八路军西安办事处送到延安去,这才是父母的心愿,也是我们几个孩子的想法,也只有这样才能时常见到父母。毕竟,在孩子成长的道路上,父母的地位是无人可以替代的。
辗转中去了这么多的地方,我都没有什么印象,惟有从6岁开始才明白了一些事情。那个时候我上小学一年级,在窑洞式的房子里,摆着桌子、凳子,上课的时候我看着老师在讲台上不停地说着,但他到底讲的什么知识其实我根本就听不懂。上学前我也没有学习过任何文化知识,脑筋也不像其他孩子那般聪明,等于是上学以后一切都要从零开始学起。因为听不懂老师讲课的内容,我就开始在上课时不停地打起瞌睡,有一次干脆摔到了地上,惹得全班轰堂大笑起来。当时老师还好心地为我解释说:“他没有睡着,就是咱们这个地太不平了。”可以说,小学一年级的我一点都不聪明。
后来升入二年级就渐渐好了一些,当时学校要求全校学生学唱冼星海创作的《黄河大合唱》,有把这首歌当作校歌的意图。记得歌词里有一句“黄河在咆哮”,我当时对于这句词就犯难了好一阵,心想黄河怎么会跑到学校里面来呢?那时的我就一直处于这种迷糊的状态,很多事情都不太明白。
当时国家处于大动荡的战火中,条件异常艰苦,我们那个时候是在半山腰的窑洞里睡觉、学习,虽然穿着统一下发的衣服,但是却不会拿到合适的号码,只是老师在发放衣服的时候,看到与某个学生的身材差不多的衣服,就会随手给了他。衣服、帽子、鞋,都是每半年发一次,自己穿破了便不会有第二套,只能由自己或者老师缝补一下后继续穿在身上。念小学的孩子都皮得很,那个时候我们总是把裤子的膝盖处磨破了,还会把鞋子大脚趾的地方顶破,一只脚趾头就这么丑陋地露在外面,而此时多半是还没有到再次发鞋的时间,于是我们便会在高年级同学旁边,看着他们效仿红军过去打草鞋的方法自己做鞋子,看得多了,我们自然也就学会了打草鞋的方法,自是不必再穿着露脚趾的旧鞋子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