还记得1956年的北京医学院的模样,有生理楼、解剖楼、生化楼,卫生楼,以后又建了病理楼,里面都是阶梯教室、实验室。学生宿舍是三层楼房,我们男生住的是二号楼,女生住七号楼。在解剖楼里,我第一次看到尸体时非常害怕。尸体房里有各种尸体标本,比如人体的各个器官在玻璃罩子里挂着,可以看到血管、神经、肌肉等等,这一切都使我兴奋不已。
医学院的曲正书记是个老革命,在开学典礼上给我们新生作报告。他对新生讲了许多大学的特点,比如大学和中学不一样,老师不会像中学那样管束学生,平时自己要看参考书等等。
开课以后,我个人的学习动力很强,第一年所有考试的课程全是5分。我下决心一定要很出色地完成学业。
我的助学金是每月16元5角(甲等助学金),除了饭费12元5角外,还剩4块钱。这4元钱买牙膏、肥皂等日常用品。我不再向家里要一分钱了,生活上可以独立了。
我在学习上更重视自学了,比如老师有时候在课堂上提到的参考书,我就会到图书馆去借阅。通过了解一个问题在讲义上是怎么写的,参考书是怎么说的,进而思考它们之间有什么联系,怎么综合起来。学习就是把各门功课融会贯通,而不是割裂开来,这是我最大的学习体会。
我对自己的要求比较严格,学习的自觉性比较高,在学习方法上善于把各门课程联系起来,能把不同课程的内容综合到一起。比如要考生理了,我总要带着生化的书、解剖的书,看看生理的一些问题跟生化有什么联系,和解剖有什么联系。这样综合地学习使我尝到了甜头。后来我把这种学习方法称为“三维学习法”并从中获得“立体知识”。
大学期间思想的变化
1956年,每天从宿舍、教室、实验室,三点一线周而复始,生活很有规律,学习紧张而愉快。各门课程学得扎实,成绩也很令人满意。
1957年学校停课进行“整风反右”。铺天盖地的大字报,向党提意见,比如某老师讲的内容太多,学生负担过重啦;自行车棚漏雨,应该修理啦等等。各小组进行写大字报比赛。同学们生怕落后,大家走出宿舍看那满楼道、满院墙、满马路的大字报,然后照抄几份凑数。在这种形势下,我的态度是消极的,行动是被动的。只是觉得党和国家对我如此厚爱,我没有什么意见可提。心里觉得不应该停课搞运动,认为学生应该多学知识,将来才能做一个对国家有贡献的人。但是,当时的口号是“过一个共产主义暑假”,既然如此,只好放下书本和大家一起参加运动。
清华大学、北京大学都贴了好多大字报,全国运动就发动起来了。学校鼓励学生去清华、北大看大字报。我一次也没去,原因是我不愿意花车钱。
突然间风向转了,转成“反右”了。说是“引蛇出洞”,是“阳谋”,敌人暴露了。于是抓出几个学生来,叫他们作检查。有些言论对错难辨、真假难分。比如有一个同学是这样被打成“右派”的:问全世界社会主义为什么胜利?报纸上说是因为莫斯科放了两颗“卫星”,即一个是苏联第一颗人造地球卫星上天,另一个是世界共产党和工人党在莫斯科发表了一个联合宣言。而这位同学却说:“社会主义胜利不在于放卫星,而在于人心所向。因为全世界人民的心都向着社会主义,所以社会主义才胜利的。”这个同学说的和报纸不一样就要批判他,越批判他越争辩,最后被打成“右派”了。现在回过头来反思,这个同学的观点是正确的。只是放了颗卫星,通过个宣言,若没有人心所向,就能胜利吗?
还有一个女同学受到了批判,后来得了精神病。那是“反右”后期,中央对右派的处理原则是“思想批判从严,组织处理从宽”。她事先得知中央这一精神,于是就用这个观点和同学辩论。同学们说:“对右派分子不能再继续培养!要开除!这些‘右派’一律开除!”她却说:“咱们批判可以,但是有些同学还应该跟着班学习。少数实在不能跟班学习的,可以劳动改造一段时间后再上学。对右派分子的组织处理要从宽。”但中央精神没传达到基层之前,群众哪知道呀!
“反右”时期还好些,没有几个教授当“右派”。接着就是“拔白旗”,当时思想教育是要在人的头脑里面插旗,就是插社会主义的红旗。应该把人的思想里的资本主义的白旗拔掉,再插上社会主义的红旗。运动的名称就叫“拔白旗”。谁脑子里有白旗?那些专家教授脑子里有白旗。对象就是那些留学回国的、全国知名的教授。如何“拔白旗”?就是让同事和学生揭发他,大家批判斗争他,越有名的专家越要斗。这件事对我的震动很大,我本来是想将来要像他们那样在医学领域里富有成就,看到他们的处境不免有些担心,心想将来如果真的成为他们那样,我不就也倒霉了嘛!我不能像他们那样最后挨批斗呀,所以那段时间的学习劲头就下来了。
大学毕业时的分配方案公布出来,我们大多数同学都留在北京。当时同学们都兴奋不已。晚上我们从北大医院到天安门广场去散步,互相问:“你是哪里人?”“北京人啊!你呢?”“我也是北京人!”大家心情激动,心潮澎湃!
我被分配到中国医学科学院考研究生,本来是10月5日考试的,但是9月30日我得了阑尾炎,穿孔了,需要住院开刀。正好过“十一”的时候开刀,因此我就没能参加考试。只好由高教部重新分配。部里的领导说我是高材生,全国的学校或医院让我随便挑,但我还是想着回北医,最后就留校了。
在北医基础部工作期间,常常有个问题困扰着我。一种是现实的,即我是个大学教师,应该努力学习,充实自己的学识,沿着正常发展规律去努力,成为一个多年来向往的专家教授;另一方面“拔白旗”的情景不断在脑中闪现,担忧重蹈覆辙。
2001年北京大学90年校庆,毕业40年后部分同学留影(后排左一是夏同礼)
求学对人生的影响
谈到求学对人生的影响,我想首先是知识的力量。只有多学知识才能指导自己如何做事情。知识使我的自身素质一步一步地提高,进而影响了我的追求和人生的质量。知识就是力量,知识是事业成功最重要的基础。
整个求学过程中,取得的成绩和自己的努力是分不开的。家长的教育、社会的教育都起了作用,但最终要靠自己的努力。
我觉得在我的求学生涯中,压力很重要,有压力才有动力。铁人王进喜曾经说过:“人无压力轻飘飘”。我觉得考大学就是压力,也是动力。所以有压力能使人有明确的追求目标,这对青年人来说是很重要的。青年人一定要有自己的目标,有了目标再坚定不移地去追求这个目标,这就是求学带给我的人生思考。
入伍前后
1963年,由于受到时代的影响,我选择了参军,开始在军营这个大学校里历练自己。16年的军旅生涯中,我经历了“文革”的难忘岁月,磨练了自己的身体和意志,与众多战友建立了深厚的情谊。更重要的是我始终坚持着自己的医学道路,不曾停歇与放弃。
经过“反右”,知识分子已经被明确归属于资产阶级范畴,属于团结、教育、利用、改造的对象。那时候我总是不能够踏踏实实地工作和学习。不明白为什么在社会主义的学校中读书,却成了资产阶级的知识分子。当时,提倡知识分子要与工农兵相结合,1963年沈阳军区政治部,通过总政治部来北医调医学方面的技术骨干。北医人事处征求我的意见,是否愿意到部队工作。我与部队的首长见了面,并进行了交谈。后来了解到,这次还从中国医学科学院、北京协和医院、湖南医学院等院校选调了一大批医务人员,充实部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