还有更为悲惨的景象,使我终生不忘!
赊旗镇的山陕会馆
赊旗镇有个古建筑群——山陕会馆(现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),群众习惯叫山陕庙,又叫关公祠。始建于清朝,历时一百多年才竣工,占地近8000平方米,规模宏大,雕梁画栋,琉璃砖瓦,青石铺地,雄伟壮观,实际成为赊旗镇的标志性建筑,镇上有什么大的活动如唱戏等都在这里举行。我幼年时常常和学友来此品赏匾额书法和楹联内容。据说,院内原来还有一座更加雄伟的高楼——春秋楼,有多高?“半截还在天里头”。可惜,这座雄伟建筑(春秋楼)在清朝末年的战乱中被烧毁了,只剩下一个月台遗址。在“水、旱、蝗、汤”的灾荒年代,就是在这个遗址上临时搭建的窝棚里,成为一些濒临死亡的乞丐和无家可归者的栖息之所。他们横七竖八地躺着,瘦骨嶙峋,奄奄一息,等待死亡。每天都有死者被抬出去,扔到城外的乱葬岗里,任野狗去撕咬。附近田野里和道路上,经常有被肢解的人的大腿和胳膊,惨不忍睹。这种情景成为当时悲惨社会的一个缩影。
悬鉴楼
上图中黑框内即“悬鉴楼”三字,放大照片放此作说明
有一次,我去山陕庙,顺便走到春秋楼遗址去,在看过上述惨状以后,其他的地方我再也看不下去了,这里曾经端坐着浩然正气、秉烛夜读《春秋》的关云长早已不知去向了;浑然大气的“三国一人”匾额,也引不起我的兴趣了;巍峨、华丽的悬鉴楼(戏楼)此时也黯然失色,我怀着极其沉重的心情离开那里,从那以后,我再也没有去过山陕庙。
还有一次,我从镇上到我们村子里,这中间也是有几里路,可是沿途我却看到好几条光溜溜的腿和胳膊。看到这些以后,回家后我怎么也吃不下饭,小时候都没有见到这种惨状,孤零零的一条腿看着多可怕啊!当时,这种情况是比较常见的,所以我都不敢自己从荒坟的地方经过。因为有的人死了就往那一扔,也不埋,狗自然要去吃了,吃了人的狗眼睛都是红的。有一次我从一个坟地经过,本来头发都竖起来了,突然从旁边窜出来一只兔子,可把我吓死了!
这期间,我生过一场大病,据说是伤寒,昏迷了半个多月,差一点死去,苏醒后,两腿发软,很长时间站不起来,随后,我又大便带血,不知什么原因,就是治不好,折腾一年多,身体更加虚弱,再加上长了一身疥疮,奇痒难忍,真是祸不单行,使我苦不堪言。
社会是一个实实在在的、涉及方方面面、又不能逃避的大课堂,每个人都要经过它的洗礼。我童年、幼年时期就上了这一堂必修课,使我懂得了什么叫灾荒、什么叫饥饿、什么是旧社会和穷人的苦难,许多情景和画面一直铭刻在心。
在苦难中坚持学习
不管怎么多灾多难,我们总算熬过了那些苦难的日子,特别可庆幸的是我的学业没有中断。
我的3年小学生活,总的来说是顺利的,那几年的景况相对来说还好一点。就学习来说,从私塾转到正规小学,我感到很轻松,学习还有很大潜力,所以课余时间找来民间流传的各种小说看,诸如《封神榜》《七侠五义》《薛仁贵征东》《薛丁山征西》等等,有时晚上也看。父母亲从来没有为了我的学习打我或骂我,只有一次,我正在看小说,父亲发现后,拿着一本古文书走过来,指着上面“有人於此”四个字,问我怎么讲?我作了回答。其实,他也未必会讲,所以,他没有说我答得对不对,就用手指头照我的头上一栗子,说:“以后少看那些不三不四的书!”这是仅有的一次打我。后来,不知道谁送给他一个条幅,上面书写有刘禹锡的《陋室铭》,拿回来挂在墙上,大概是为了激励我学习,让我身居“陋室”,也要“德馨”。其实,他对条幅的内容根本不懂,其中提出的“可以调素琴,阅金经”,“谈笑有鸿儒,往来无白丁”的境界离我们太遥远了,根本起不到激励作用。
我的初中学习经历就不像小学那么顺利了,那时,正值最困难时期,日子十分艰难,我也经常生病。父亲多次对我说,不要上学了,去当学徒,学做生意。他不仅说,而且带领着我去做。在我初中二年级暑假的时候,一次他叫我骑车子(我那时已会骑自行车)跟随他到几十里外的一个朋友家取东西,在那里住了一夜,第二天一早就带着东西回来,这是初次尝试。我知道,那时,赊旗镇有很多人去界首(界首市,安徽省的西北大门,当时买卖兴旺)跑单帮,下一次就可能带着我去界首。第二次是在这年寒假,除夕的前两天,父亲发现赊旗镇商店里缺少裱纸(祭祀用),于是,他叫我骑车子跟着他上南阳,第二天一早上路,天不黑就到了(距赊旗镇90里)。当晚,他买了两捆裱纸,第二天,他带一捆,我带一捆,90里路,一口气就回到了赊旗镇,虽然路上多次摔跤已疲惫不堪,但觉得我已能为家里办事,母亲也夸我有本领,所以很高兴。至于那些裱怎么处理,我就不知道了。
经过两次实践和观察,父亲认为我可以跟着他跑生意,于是就提出要我退学。对此,我坚决不同意,坚持要把初中读完再说。母亲也认为我年纪还小(我那年不到15岁),对我出远门不放心。经我们反对后,父亲也不再坚持。我知道,父亲不坚持要我中途退学是有原因的,因为我再有一年初中就毕业了,而当时赊旗镇没有高中(宛东中学是初中),要上高中,必须到90里以外的南阳,这根本没有可能性,所以,我初中毕业后自然就无学可上了。就这样,我的初中学业得以继续下去。
我的初中老师
在宛东中学,给我留下较为深刻印象的老师有以下两位。
一位是英语老师江文涛,他不仅英语教学好,口语也好,能用英语同外国人交谈,这样的英语老师,当时在我们那里是不多见的,所以在学生中很有威望。他还多才多艺,对京剧颇有造诣,会拉京胡,也会唱京戏,既能伴奏,又能自拉自唱,在山陕庙中的悬鉴楼戏楼登台演出。因此,他不仅受到学生们的爱戴,也得到赊旗镇头面人物的认可,很快融入其中。他的夫人担任音乐老师,年轻漂亮,据说是江文涛的学生,随他一起来到赊旗镇宛东中学的。江文涛是什么来历,众说纷纭。有的说,他是从山东沦陷区逃亡出来的;有的说,他是从山东解放区跑出来的。详情不得而知,我从宛东中学毕业后,再也没有听到过关于他的消息。
1944年,何沁初中毕业时
另一位是语文老师,他叫什么名字,我已不记得了,他在我们班上执教的时间不长,在我的印象中,他很年轻,是个新派人物,思想比较活跃、激进。有一次写作文,他出了题目,同学们不满意,请他再出一个。他不太高兴,有点赌气的样子,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就写,“精神胜于物质论”,也不加解释。这一下子把同学们镇住了,大家面面相觑,也不敢再说什么了。虽然“精神胜于物质"的说法在抗日战争时期很流行,因为中国武器不如日本,所以强调精神的作用,但要以此为题目,要求一个初中生写作文,显然是有点强人所难,而且这种提法也是错误的。不过,总的来说,这位老师的语文教学是不拘一格、富有启发性的,学生们还是喜欢他的。在他之前的语文老师上作文课一般是要我们照《模范作文》上的格式写,开头常常是那几句话:“一碧万顷的天空,飞翔着一只失群的孤雁…”毫无新义,十分乏味。